菲茨杰拉德短篇选译:资助芬尼根

作者F.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1896-1940)

芬尼根和我有同一位文学经纪人负责为我们推销作品虽然我经常在芬尼根刚离开或即将到访时出现在坎农先生的办公室却从未见过他本人我们的出版商也是同一家每当我到那时芬尼根通常刚刚离开从他们提到他的语气中——

芬尼根——

是的芬尼根刚才在这儿

——我隐约感到这位杰出作家的来访并不平静某些话暗示着他离开时带走了什么东西——我猜是手稿是他那些畅销的伟大小说中的一部他带走的是需要做最后润色的部分据说他会反复修改十次以达到那种流畅自然机智幽默的风格而这正是他作品的标志不过我逐渐发现芬尼根的大多数拜访都与钱有关

很遗憾你要走了坎农先生会告诉我芬尼根明天要来然后经过一番若有所思的停顿我恐怕得花些时间陪他

我不知道是他声音里的哪种腔调让我想起曾与一位紧张不安的银行行长谈话当时有报道说迪林杰[1]就在附近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他可能会带来一份手稿他正在写一篇小说你知道的还有一部戏剧

他说这话时好像在谈论某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事件有趣但遥远不过紧接着他补充了一句或者也许是篇短篇小说他的眼神变得更有希望了

他应该很有才华吧我说

是的坎农先生振作起来他什么都能做到——只要他下定决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才

我最近没怎么看到他的作品

但他正在努力工作有些杂志社还压着他的稿子呢

压着稿子等什么

为了更合适的时机——等到行情好转的时候持有芬尼根的作品总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

确实芬尼根的名字就像金子铸成的一样他的职业生涯一开始就光彩夺目尽管后来未能持续保持最初的辉煌但每隔几年他都会重新焕发光彩他是美国文坛上永远被寄予厚望的人——他运用文字的本领着实惊人字句闪耀迸发光彩——他写出的句子段落章节无一不是精工细织的杰作直到我遇到某个可怜的编剧他正试图把芬尼根的一本书改编成逻辑连贯的故事时我才意识到芬尼根也有他的敌人

读起来一切都很美那人厌恶地说但当你把它整理清楚时感觉就像在疯人院待了一周

从坎农先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去了第五大道上的出版商那里很快得知芬尼根明天也会来事实上他尚未露面声势已如此浩大以至于我原本打算用来讨论自己作品的午餐会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着芬尼根展开我再次感觉到我的东道主乔治·贾格斯先生与其说是在跟我讲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芬尼根是个伟大的作家他说

毋庸置疑

而且你知道他其实人挺好的

既然我并未质疑这一点我便问是否对此有过疑虑

没有他急忙说只是他最近运气实在太差了——

我同情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跳进半空的游泳池那次真是倒霉透顶

那不是半空的泳池是满的满满的你应该听听芬尼根讲这个故事——他能把它说得让人笑破肚皮他说自己当时状态不好只是从泳池边随便一跳——贾格斯先生用刀叉指着桌子示意然后他看见几个年轻女孩从十五英尺高的跳板上跳下去他说他想到了自己逝去的青春于是也爬上去做了一个漂亮的天鹅跳——但肩膀在空中就断了他有些焦虑地看着我你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吗比如棒球运动员扔球时脱臼

我一时想不出任何类似的骨科案例

然后他梦呓般继续说道芬尼根不得不在天花板上写作

在天花板上

差不多吧他没有放弃写作——那家伙很有胆量虽然你可能不信他让人做了个什么装置悬挂在天花板上他就仰面躺着在空中写字

我不得不承认这安排确实需要勇气

那影响他的作品了吗我问道你是不是得像读中文那样倒着读他的故事

有一阵子是挺混乱的他承认道但他现在好了我收到了他几封信听起来更像是过去的芬尼根了——充满了活力希望和对未来的计划——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恍惚的神情于是我转而谈论更贴近我内心的话题直到回到他的办公室这个话题才再次浮现——我写下这段文字时不禁脸红因为这涉及到一件我很少做的事偷看别人的电报事情是这样的贾格斯先生在走廊里被人拦住了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坐下时那封电报就摊开在我面前

有五十块我至少能付打字费理个发买点铅笔生活已难以为继我靠着好消息的梦想苟延残喘急盼 芬尼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十美元而且我恰好知道芬尼根的短篇小说稿费大约是三千美元乔治·贾格斯找到我时我还呆呆地盯着那封电报他看完后眼神惊恐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心安理得地这么做他说

我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还在纽约那个繁荣的出版商办公室里然后我明白了——我误解了电报内容芬尼根要的是五万美元预付款——这样的要求足以让任何出版商措手不及不管对方是谁

就在上周贾格斯沮丧地说我刚给了他一百美元每个季度我的部门都会因此亏损所以我不能再告诉合伙人了我自掏腰包——牺牲一套西装和一双鞋

你是说芬尼根破产了

破产他看着我无声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笑的样子我哥哥也有神经质的笑声——但这是题外话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镇定你不会跟别人说吧其实芬尼根这几年接连遭遇挫折但他现在正在摆脱困境我相信我们会收回每一笔——他试图找个词给他的钱脱口而出这次轮到他急切地转移话题了

别误会芬尼根的事情并没有占据我在纽约的那一整周——但不可避免的是在代理商和出版商的办公室里频繁出入时我还是了解了不少例如两天后我在坎农先生的办公室用电话时不小心接到了他和乔治·贾格斯之间的一段对话这只能算部分偷听因为我只听到了一方的讲话而这总比听到全部好

……但我记得他身体还不错……几个月前他倒是提到过心脏有问题但后来听说好了……哦他还谈到一个手术好像是癌症……嗯我当时真想告诉他我也打算做个手术要是负担得起的话早就做了……不我没说他当时情绪很好我不想打击他他今天开始写一篇新故事还在电话里念了一部分给我听……

……我确实给了他二十五块因为他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哦是的我相信他现在没问题了听起来他准备大干一场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两个人已经默默达成了一种默契彼此互相安慰关于芬尼根的事他们在芬尼根身上的投资——对他未来的期望——已经累积到如此巨大的数额以至于芬尼根几乎成了他们的财产他们无法忍受听到任何关于他的负面评价——甚至来自他们自己

我坦率地对坎农先生说如果这个芬尼根是个骗子你不能无休止地给他钱如果他完了那就是完了没有什么可做的你因为他的事推迟了自己的手术而他却在外面跳进半空的游泳池这真是荒谬

泳池是满的坎农耐心地纠正我满满的

不管是满的还是空的我觉得这人就是个麻烦

听着坎农说我马上要和好莱坞通电话与此同时你可以看看这个他把一份手稿扔到我腿上也许它能帮你理解他昨天带来的

那是一篇短篇小说我一开始带着厌恶的心情阅读但不到五分钟我就完全沉浸其中彻底被它吸引并且暗自感叹上帝希望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当坎农结束电话时我让他等着直到我读完当我抬起头时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职业作家我的眼中竟噙满泪水全国任何杂志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在头条发表

不过从来也没有人否认芬尼根会写作

几个月后我再次来到纽约这一次在我的代理商和出版商的办公室里世界似乎变得更加安静稳定终于有了时间谈论我那些认真但缺乏灵感的文学追求去乡下拜访坎农先生或者在夏日夜晚与乔治·贾格斯一起消磨时光彼时纽约的星光垂直而下像闪电般坠入餐厅花园至于芬尼根他远得像是在北极——事实上他确实在那儿他带了一支队伍包括三位布林莫尔学院的人类学家听起来他可能会收集到很多素材他们打算在那里待上几个月如果这件事听起来像是一场有趣的家庭聚会那大概是因为我的嫉妒和偏见

我们都很高兴坎农说这对他是天赐良机他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正需要这样的——这样的——

冰天雪地我补充道

是的冰天雪地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非常符合他的风格无论他写什么都将纯净如雪——会有耀眼的光芒

我可以想象但是告诉我——谁资助的这次旅行上次我来的时候我感觉这人已经破产了

他真的很体面他欠我一些钱我想也欠乔治·贾格斯一点——这个老伪君子他明明很清楚——所以在他离开之前他把大部分人寿保险转让给了我们以防他回不来——毕竟那些旅行很危险

确实危险我说特别是和三个女学生一起去

所以我和贾格斯完全不用担心万一发生什么——就这么简单

保险公司资助了这次旅行吗

他明显不安地动了动

没有事实上当他们知道这笔款项的原因时有点不安乔治·贾格斯和我认为既然他有一个具体计划并且最终会有一本书我们有理由再支持他一步

我不明白我直截了当地说

你不明白他又露出疲惫的眼神好吧我承认我们犹豫过原则上我知道这是错的我过去偶尔会给作者预支小额款项但最近我已经制定了规则禁止这样做——并且一直遵守过去两年里只破例过一次是为一个处境艰难的女作家——玛格丽特·特拉希尔你认识她吗顺便说一句她是芬尼根的老相好

请记住我甚至不认识芬尼根

说得对等他回来你一定要见见他——如果他还回得来的话你会喜欢他的——他魅力十足

我再次离开纽约前往我内心想象中的北极时光流转夏天和秋天悄然过去十一月第一丝寒意沁入空气我带着一丝寒颤想起了芬尼根的探险队所有对他的嫉妒都消失了他带回来的任何战利品无论是文学上的还是人类学上的大概都是他应得的然而当我回到纽约不到三天时我从报纸上读到他和几位团队成员在食物耗尽后走入了一场暴风雪北极又吞噬了新的牺牲者

我为他感到难过但也很庆幸坎农和贾格斯得到了妥善保护当然芬尼根尸骨未寒——如果这样的比喻不算太过悲惨——他们并没有谈论此事但我了解到保险公司已经放弃了人身保护令[2]或他们行话里的类似条款看来他们拿到赔偿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的儿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在我待在乔治·贾格斯办公室时走了进来从他身上我能猜到芬尼根的魅力所在——一种羞涩的坦率伴随着一种印象他内心正进行着一场非常安静而勇敢的战斗他无法完全说出口——但在他的作品中却像热烈的闪电般显现出来
这孩子也写得很好乔治在他离开后说他带来了一些出色的诗他还没准备好接替他父亲的位置但绝对有前途

我能看看他的作品吗

当然这是他刚留下的

乔治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打开清了清嗓子然后他眯起眼睛稍微弯下腰坐在椅子上

亲爱的贾格斯先生他开始读我不愿当面跟您提这个请求——他停了下来眼睛迅速扫视着后面的内容

他要多少我问

他叹了口气

从他给我的印象我还以为这是他的作品他痛苦地说

但这就是他的作品啊我安慰他当然他还不太能接替他父亲的位置

我后来很后悔说了这话毕竟芬尼根已经还清了他的债务而且能活着真好现在好时光又回来了书也不再被视为不必要的奢侈品许多我认识的作家在大萧条期间勉强维生如今终于实现了长期推迟的旅行还清了抵押贷款或者创作出了只有在一定的闲暇和安全感下才能完成的更为精致的作品我刚刚收到了一千美元的好莱坞预付款准备带着旧日的激情飞往西海岸那时候家家锅里有鸡吃[3]我去找坎农告别顺便领这笔钱很高兴发现他也从中受益——他邀请我去看一艘他打算买的摩托艇

但最后一刻有些事情耽搁了他我等得不耐烦决定先走一步敲了几次门没人回应我干脆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里面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混乱坎农先生同时接了好几个电话正在向速记员口述关于保险公司的事务一个秘书正匆忙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像是要去执行任务另一个则在数着钱包里的钞票

只要一分钟坎农说只是办公室里有点小骚动——你从未见过我们这样

是芬尼根的保险吗我忍不住问它失效了

他的保险——哦完全有效完全没问题这只是为了尽快筹集几百块钱银行关门了我们都在凑份子

我刚拿到你给我的那笔钱我说我去西海岸用不了这么多我抽出两张百元大钞这些够吗

太好了——这简直就是救命钱没关系了卡尔森小姐梅普斯夫人您不用去了

我得走了我说

再等两分钟他恳求道我只需要处理一下这份电报这是个好消息会让你振奋的

那是一封来自奥斯陆的电报——在我开始读之前心里充满了预感

奇迹般安全抵达此地但被当局扣留请电汇四人路费外加两百块我正带回丰硕成果来自死者的问候
——芬尼根

是的这真是个好消息我附和道他一定有很多故事要讲了

他当然会有坎农说卡尔森小姐给那些女孩的家长发电报——最好也通知贾格斯先生

几分钟后当我们走在街上时我看到坎农先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到了陷入了沉思我没有打扰他毕竟我不认识芬尼根也无法全心分享他的喜悦他沉默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我们走到摩托艇展的门口就在招牌下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仿佛第一次意识到我们要去哪里

天哪他说退后一步现在进去也没用了我以为我们要去喝一杯

我们确实去喝了一杯坎农先生仍有些恍惚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他在掏钱付账时摸索了好久我坚持让我买单

我想他当时整个人都处于迷糊状态他是一个极其细致准确的人可我在他办公室递给他的那两百美元从未出现在他寄给我的账单中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拿回来因为总有一天芬尼根会再次成功我知道人们会争相阅读他的作品最近我主动调查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发现大多数都是假的就像那半空的游泳池一样虚假那个游泳池其实是满的满满的

到目前为止关于那次极地探险只出了一篇短篇小说是个爱情故事也许这题材没有他预期的那么宏大但电影界对他感兴趣——如果他们能先好好观察他一番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会挺过去的他最好能挺过去

发表于时尚先生Esquire杂志
1938 年 1 月


  1. Dillinger著名银行劫匪 ↩︎

  2. Habeas Corpus法律概念指要求将某人带至法庭以判断其拘留是否合法的法律程序或令状 ↩︎

  3. A chicken in every pot, a car in every garage. 美国前总统胡佛在 1928 年的竞选口号 ↩︎

无声的咆哮

突然雷达屏幕上所有目标都消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刷新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毫无变化不再出现任何光点平静如水仿佛刚才的嘈杂和骚动只是一场幻觉令人不安的寂静一点一点灌满房间每个人后背都泛起一丝凉意这不寻常大家都明白徐上尉熟悉这种感觉他在美国空军交流的时候见证过那是七年前他刚从陆军官校[1]毕业不久一个万里挑一的机会砸中他飞去内华达州的内利斯空军基地作为学员旁观红旗军演[2]

徐上尉站起身透过窗户向西边望去海天相接的地方被夕阳染成一片眩目的橙红秋水共长天一色只是没有孤鹜除了落霞和秋水徐上尉的眼前只剩一条柔和的地平线空无一物海水慵懒地摇曳着像是要在这个祥和的黄昏沉沉睡去他眯起眼睛把目光集中在晚霞上努力想象着想象他的视线可以穿过云层看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天空

一幅清晰的画面浮现在徐上尉的脑海中那是一架侧卫家族的战斗机[3]双座型通体涂成浅灰色背朝夕阳安静地拖出一条长长的冷凝航迹与制空挂载的侧卫不同这架战斗机的翼尖挂架没有挂格斗弹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安装了刀状天线的设备舱同样它的翼下和机腹挂点挂了四个电子对抗吊舱没有中距弹它似乎不屑于炫耀武力就这么平稳而孤高地向东飞着机身边缘闪烁着暖红色的辉光空旷的天幕下它的身影显得犹为孤独或者说那其实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忽然它轻轻摆了摆机翼优雅得像是孔雀抖落尾羽上的露水

雷达已经沉默了半个小时或者更久徐上尉收回想象面前的大海和记忆中内华达州的沙漠交织在一起这窒息的静谧这升腾而起的压迫感他太清楚这一切来自何处——这是电子战飞机君临战场的征兆在数百公里外三万七千英尺的高空那厚厚的云层背后年轻的君王在活动筋骨它无声地咆哮着昭告天下它的旨意奔腾呼啸传遍秋日的天空传遍这座小岛上每一部雷达和通信终端

Veni Vidi Vici[4]

不知怎的在这种时候徐上尉居然想起了自己在美国的太平日子红旗军演结束后他得到两周假期他飞去洛杉矶租了一辆老款丰田卡罗拉沿着一号公路飞驰饱览加州壮丽的海岸线那是一个同样令人心醉的黄昏红日西斜徐上尉握着方向盘朝左一扭头就能看到海面徐徐浪涛映出夕阳的余晖泛着琥珀色的点点光芒车刚开出 Big Sur 不久极目远眺华灯初上的 Santa Cruz 小城倒映在蒙特雷湾上如同一串闪闪发光的水晶项链车里的电台放着耳熟能详的民谣The Sound of Silence清冷的男声正唱出那句歌词

And no one dared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天色渐暗年轻的君王仍在看不见的地方咆哮着它不为杀戮而生它生来即是为了统治在这个夜晚没有人胆敢忤逆它整片天空都将听它号令

徐上尉已经在这所雷达站待了五年他知道这片天空与大海的宁静即将在今夜彻底画上句号


  1. 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台湾武装力量培养陆军军官的军事院校校址设在台湾省高雄市前身为黄埔军校 ↩︎

  2. 美国空军举办的先进空战训练演习项目一年三次为期两周于 1975 年 11 月 29 日首次举行汇集了来自美军四个军种以及美国军事盟约国人员演练 ↩︎

  3. 这一段是徐上尉的幻想是一架在开战首日执行全面电磁压制任务的歼 16D 电子战飞机 ↩︎

  4. 罗马皇帝凯撒的名句是他打败本都国王法尔纳克二世之后写给罗马元老院的捷报意为我来我见我征服 ↩︎

一些最近很喜欢的俳句

打年初开始各种社交平台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俳句无厘头中又透着令人欲罢不能的趣味俳句的创作规则很简单就是三个句子每句的音节按 5-7-5 排列 中文是单音节语言凑音节的难度几乎可以忽略加上俳句本身就是很生活化很随意的体裁进一步降低了网友们参与俳句创作的门槛

一首典型的俳句像是这样

先是五个字

再写七字加五字

这就是俳句

小红书的当代俳句

细读一些作品被网友的智慧深深吸引有些作品完美还原了了松尾芭蕉的细腻和小林一茶的诙谐文学果然是每个人的文学中国人还是太全面了

先看一首松尾芭蕉式的俳句来自小红书用户在课桌上刻下一个草字

春雨大如瓢

奶茶饮半放窗台

半杯变一杯

动态季节元素平和而质朴的语言抓人的剧情我愿称草老师为当代徘圣

再来一首关于猫咪的俳句来自小红书用户老山羊拄拐

路遇小猫咪

呼唤不应好奇怪

是个垃圾袋

写每个人生活中共通的小趣味精准还原俳句的内核山羊老师堪称亚圣

英文俳句

回到稍微严肃一些的话题英语国家对俳句的喜好和追捧非常出乎我意料早在上世纪 60 年代创作英文俳句逐渐在美国文学圈流行开来在俳句运动的参与者中不乏耀眼的名字例如杰克·凯鲁亚克

Snow in my shoe—
Abandoned
Sparrow’s nest.

我很喜欢这首它复刻了日文俳句的神貌用精致的视角关注那些细微的东西同时在语言上不加雕琢仿佛一个缓慢的拉镜头用空镜诉说着细腻的故事

类似的还有佩妮·哈伍德Penny Harwood

First autumn morning:
the mirror remains fogged
with her absence.

也许是文化和民族性格的原因英文俳句占比更大的是另一种风格相比日文俳句见微知著的素雅英文俳句似乎偏好更宏大更瑰丽的意境我很喜欢其中两首后文附上个人拙译尽力用 5-7-5 的汉字重现原作的氛围

第一首出自美国黑人作家理查德·赖特Richard Wright

Whitecaps on the bay:
A broken signboard banging
In the April wind.

我的翻译

白浪覆海湾

听斑驳标牌响彻

料峭四月风

这首的意象很具体大体上是一个推镜头的描写动态也很简单通过排列组合这些基础元素塑造一幅早春的画面翻译过来几乎没有损失

第二首出自英国诗人詹姆斯·柯克普James Kirkup

In the amber dusk
Each island dreams its own night
The sea swarms with gold.

这首太过绝妙尤其是第二句带着迪士尼动画般的梦幻与美好还有詹姆斯·乔伊斯式的想象力我看到它立刻想到了卡尔维诺说的一切故事的原点

我很想把它翻译成中文我确实尽力尝试了但结果实在难以令我满意我把草稿放在这里盼望看到更好的译文

琥珀暮光下

星罗岛屿渐入梦

海涛点点金

隐含波动率与有效场论

BSM 期权定价模型用几何布朗运动GBM刻画标的资产的价格变化其噪声项 $W$ 是维纳过程事实上没有体现市场的长尾特性 [1]看起来 BSM 只是一个理想模型

$$dS = \mu S dt + \sigma S dW $$

在金融实践中我们往往直接将期权的价格代入 BSM反向求解出波动率对不同的期限 $T$ 和行权价 $K$我们都可以求得一个波动率称之为隐含波动率Implied Volatility, IV对于市场上所有合约隐含波动率构成一张曲面 $\sigma(K, T)$

$$C = S_0 N(d_1) - K e^{-rT} N(d_2) $$
$$d_1 = \frac{\ln \frac{S_0}{K} + \left( r + \frac{\sigma^2}{2} \right) T}{\sigma \sqrt{T}} $$
$$d_2 = d_1 - \sigma \sqrt{T} $$

因为噪声的影响将原始价格数据中反求的 IV 直接插值为曲面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们不妨先把来自不同合约的 $(\sigma_i, K_i, T_i)$ 视作零散的数据点从最大后验概率估计MAP的视角下理解这个问题波动率曲面应该是某种意义上的平均或者说平滑同时满足一些约束条件金融直觉告诉我们约束中理所应当要包括无套利条件其次我还希望曲面是光滑的有了这些约束条件我们就可以把数据点代进来解一个优化问题最后得到一张波动率曲面Volatility Surface它是一切期权交易者的生命

波动率曲面

现在我们思考一个本质问题固定波动率的 BSM 显然无法捕捉市场的长尾特性这个硬算的波动率曲面来自 BSM却又不符合 BSM 的基本假设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它捕捉到了什么超越 BSM 的信息

想想看我们从一个错误的模型中再做一次错误的处理最后得到了某个看起来或许是某种平均的可观测量我们希望依赖这个似是而非的可观测量洞察到真实的市场现象这可能吗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把目光投向一些超越 BSM 的模型例如 Merton这位是 BSM 中的 M是的还是他的扩散跳跃模型[2]既然维纳过程没法建模长尾那我们干脆加入一个随机的泊松跳跃接着我们可以推导出一个修正后的伊藤公式[3]得到扩散跳跃模型下的微分方程最后得到定价公式最妙的事情来了Merton 模型的定价可以看作若干 BSM 定价的加权和

理一理Merton 跳跃扩散模型的表达能力确实比 BSM 强但似乎并没有强很多长尾不是什么天堑我们甚至可以简单地利用 BSM 的线性组合来建模市场的长尾特征沿着这个思路提出问题BSM 要加上哪些额外的信息才能获得与 Merton 跳跃扩散模型同等的表达能力当然就是加权和的权重

写到这里也许有读者已经看明白了事实上波动率曲面就提供了这些额外的信息它把短时程的跳跃平均成长时程的扩散得到了一个有效波动率Effective Volatility

我似乎已经回答了波动率曲面是什么的问题但还没有解释为什么这种错两次的方法可行

高能物理中早就出现过类似的事情也就是错两次有一个低能标大尺度的模型要求得系统的某些性质我们必须遍历所有的尺度求和然而直接求和的时候致命的问题出现了——这个代表系统某些性质的物理量居然会发散聪明或者说绝望的物理学家们又发现如果我们不遍历所有的尺度而是在求和中截掉那些模型并没有覆盖到的尺度同时调整模型的某些参数最终奇迹般地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

简单地说低能标的模型并没有关于高能标细节的知识这是第一个错误截断到一个特定的尺度更没有道理这是第二个错误两个错误加起来却得到了正确的结果

后来的物理学家用重整化群理论描述了这个惊人的现象物理学家们认识到场论永远都是一种有效理论Effective Theory[4]在一个具体的有效理论下一方面我们永远无法知道高能标的细节无法对高能标下的现象做出任何预言但另一方面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地方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有效理论允许我们把高能标的细节——那些我们并不知晓的细节——平均到低能标的某些参数下然后做出当前能标下有效的预言

回到 BSM 和 Merton 扩散跳跃模型波动率曲面可以视作一组被重整的参数它反映了小尺度的扩散跳跃过程在大尺度上的平均作用有效理论的又一次胜利为之欢呼吧

不想写了就这么结束感觉要说的点都提到了


  1. 面对黑天鹅事件你和你的模型一样可笑😅 ↩︎

  2. Merton R C. Option pricing when underlying stock returns are discontinuous[J].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1976, 3(1-2): 125-144. ↩︎

  3. Ito-Levy 公式但 Merton 的原始论文中并没有这么做他直接近似处理了泊松跳跃的效应 ↩︎

  4. 有效理论是一个非常大的主题背后蕴含着深刻的物理和哲学思想这种思想帮助人类认识并理解任何层次化的复杂系统举例而言电动力学是量子电动力学的低能有效场论几何光学是电动力学的低能有效场论更进一步计算机图形学又是几何光学的大尺度有效理论在图形学中我们通过微表面假设把光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平均到 BRDF 上然后用 roughness mapnormal map 等被重整的参数描述整个系统在这个例子里BRDF 就是有效模型各种贴图是有效参数光通量类似哈密顿量或是配分函数这个主题很有意思我打算专门写写 ↩︎

市场的终点

有一个思考了一段时间的问题我没法三言两语把题干说明白所以先提一些基本概念

理论上说市场竞争总会把价格推向平衡点在一个信息充分传播市场参与者充分理性的前提条件下市场应该是有效的即当前资产的一切信息都已经体现在价格里无论加入其他任何信息集都无法对未来价格做出有效的预测

金融实践上市场远不是有效的否则一切利用市场波动的套利策略都将不复存在如果我们仿照平衡态统计物理的术语把新信息出现到市场作出响应并达到有效平衡点花费的时间称为弛豫时间股票市场的弛豫时间至少在分钟级以上

但是我是说但是对于任何市场参与者只要通过投机行为获利事实上都在把市场推向更有效例如高频交易者专门捕捉极小时间尺度下的市场失效并从中获利也就是在弛豫时间内获利每一个获利的高频交易者都在帮助市场缩小弛豫时间每个时间尺度下的策略容量都是有限的先是那匹从滑铁卢赶回伦敦的快马然后是电报再后来是那些光纤直连华尔街的交易服务器容量一点一点被吃掉而市场也变得越来越有效直到今天我们甚至可以宣布股票市场几乎是弱式有效的技术分析的价值在一天天下降

囿于过去几十年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主要是表示学习representation learning——计算机在过去并不能接收并理解市场上的全部信息场内交易数据是完全结构化的因此计算机首先开发了基于场内数据的策略随着充分竞争最终这类策略的容量完全被消耗殆尽市场在有金融意义的时间尺度下几乎进入弱式有效

然而人工智能技术在发展transformer 出现后以及自监督学习出现后表示学习几乎已经发展到了终点今天的计算机可以用一套固化的流程理解几乎是任何模态的数据

沿着这个视角我们先考虑这样的简单情形如果计算机可以理解非结构化的文本数据那就意味着任何政策财报研报新闻舆情即所有的基本面和消息面信息都能被计算机理解作为某个交易模型的输入很快这些策略的容量也会被计算机抢占一空此时市场进入半强式有效

再进一步如果最终计算机可以直接接收并理解来自工厂物流仓库销售的所有信息市场将进入强式有效

想想看那是多么美妙多么无聊的图景市场变得完全有效一切资产的定价都无比正确整个市场不再需要人的参与我们生活在一个由计算机自动定价的世界

早就有人说过在一个充分有效的市场下任何主动买卖策略都没有意义盈利的数学期望都有基线保持一致因此买指数和 ETF 就足够了

一个最终不需要人参与的完美市场难道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结局吗

始于亨利·詹姆斯的现代恐怖故事

伍尔夫的爸爸曾经当过亨利·詹姆斯的编辑伍尔夫一家人经常在客厅里听詹姆斯说那些华丽又晦涩的长句子关系非常好今天看到了一段伍尔夫写的评论关于亨利·詹姆斯写的恐怖故事

亨利·詹姆斯笔下的鬼魂与古老的暴力鬼魂——血迹斑斑的船长白马阴暗小巷和狂风中的无头女士——毫无共同之处它们起源于我们自身每当重要的事物超出我们的表达能力每当普通的事物被奇怪的事物包围它们就会出现那些残留的令人费解的事物那些挥之不去的令人恐惧的事物——这些都是他所捕捉体现的情感并使之成为一种安慰和陪伴

原来现代恐怖故事是从詹姆斯开始的布莱克伍德洛夫克拉夫特以及其他一切展现不可名状的恐怖的尝试都源自詹姆斯

笛安和福克纳

昨天和家属聊天猛然想起来高中读过笛安的书应该是告别天堂当时就爱死了这种时间和人物交错的多线叙事那本告别天堂应该是班上一位女同学的书我那时候很喜欢当然我是说那本书我大概读了三四遍然后把书还回去了此后过了很长时间十年甚至更久我再也没有读过笛安的书虽然我后来知道她慢慢出版了龙城三部曲草草浏览一下却总觉得找不到当年的兴致

今年我读了福克纳我弥留之际喧哗与骚动我隐隐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叙事技巧文章的结构也有种难言的熟悉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第一眼看到他的脸心里立刻涌起一个念头潜意识告诉你他是你的老朋友你此前已经在千万个场合接触过他的一切只是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好吧也许福克纳发明的技术潜移默化影响了每一本后世的小说或许是我读过的或许我没读过——我这样解释这种奇妙的熟悉感

早上坐地铁回创新港一路上找来笛安的访谈读了读原来如此谜底揭晓笛安的爸爸就是作家而他最喜欢的作家是福克纳甚至写过一本像我弥留之际致敬的作品无风之树高中时候笛安受父亲的影响读了很多福克纳照这么说她第一部长篇小说有福克纳的影子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细想一下福克纳式的技术把故事拆成属于不同时间与角色碎片倒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每一个碎片要有自己的声音——福克纳毫无疑问做到了而笛安大概做得不够好告别天堂的四个叙事者其实只有两种声音

夜雾

我本来已经忘了去年那次古怪的经历——我以为只是一场梦——直到我刚刚接到一通微信电话一只发腮的金渐层出现在屏幕上模样憨态可掬我知道这是朋友养的猫名字叫蘸饺几年来他一直用这只猫当头像我按下接听没等我开口电话里窜出一连串急切甚至带点神经质的声音可我印象中朋友一直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我看到了现在我又看到了那个收费站你还记得吗我知道我知道你还记得你还记得对吧

什么收费……

我刚说到一半发觉自己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我可以确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此刻存在于我潜意识里但我尚未意识到它到底是什么朋友早在半年前就毕业前往南方工作前几天我从朋友圈看到他在北大湖滑雪应该是休年假吉林哪会有什么我认识的收费站我甚至都没去过吉林——除非除非他不在吉林在别的什么地方……等等天啊还有一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那座收费站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描述那个地方但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别的地方是那个地方的话他可以既在吉林又在那个地方请诸位原谅我的语无伦次可刚想到这里我就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浑身发抖再也组织不出符合逻辑的句子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高速公路红光那朦胧妖冶诡异的红光还有那座收费站

鳌山雪场离创新港不算远200 公里上下天气好的时候走连霍高速只要不到三个小时这段经历发生在我从鳌山返回学校的路上那是元旦假期结束不久的某个日子刚过中午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到了下午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在雪道上在雪道外目力所及的一切表面都铺上了一层糖霜般的雪连平日素来鲜艳的红色防护网都几乎成了莹白色松软的雪越积越厚直到我发觉板刃无法再利落地切开雪面只好改用搓雪——我们一行人总算滑到了期待已久的粉雪下午五点日场结束按原计划该返程了朋友意犹未尽说看样子雪会连着下一天一夜不如多住一天还能再滑一整天粉雪可谓妙极我表示绝非刻意扫兴但次日要开组会今天实在是得赶回去朋友耸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点点头算是回应从雪服内袋摸出手机飞快地回了几条消息

我们用气泵吹干雪板收拾好装备装上车打火启动缴停车费离开雪场我猜大约是六点半吧彼时夜幕刚刚降临从车窗眺望远处的地平线还透着摄影爱好者们称为蓝调时刻的那种蓝紫色我担心高速封路一直盯着雪友群万幸群里一位大哥说高速一切正常眉太线的路况也尚可挂上防滑链小心行驶便是

盘山公路上弯道一个接着一个车灯的指向转了又转像是一个因为没有目标而漫不经心的探照灯雪似乎比下午更大了道路两侧的马尾松和桦树掩在一片暮色里偶尔被车灯照亮一部分已然是雪满枝头朋友开始后悔没有等到后天中午再返程——天气预报说那时会放晴——下山的时候没准能看到雾凇呢我也开始后悔组会可以请假雾凇可不是次次都有

刚上高速就遭遇了大雾能见度异常糟糕不像晨雾中依稀可以摸索前行更像结结实实撞上一堵惨白色的墙朋友打开双闪放慢车速窗外浓稠到近乎固体的雾气把转向灯的光线散射开闪烁着一团橘黄色的光晕车里放着陶喆的普通朋友朋友最爱 R&B放了一路的陶喆和方大同对了还有单依纯

我感激你对我这样的坦白但我给你的爱暂时收不回来

途经一条隧道广播里毫无感情的女声拍打在隧道内壁反射叠加隔着关闭的车窗还几乎是隆隆作响

前方隧道能见度低请保持车距减速慢行前方隧道能见度低请……

这隧道很长长到广播重复四五次才开出去

一车乘客逐渐开始犯困大约在出了隧道的某个时候沉沉睡去——直到被朋友磕磕绊绊的声音叫醒

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已经一个小时没拐过弯了连霍高速有这么直的一段吗

我们一边笑一边说肯定是雾天影响了朋友的判断其实有小幅度的转弯只是他没察觉到我逐渐清醒过来把注意力放在路面上陪着朋友开了一段心理上感觉过了有一个小时窗外仍是一片让人心烦的浓雾即使是这么慢的车速照理说应该也已经快到学校了吧一看时间才过去五分钟我逐渐开始注意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要我说也许有四五个小时——我们就这样在黑夜的浓雾里沿着高速路笔直前行路上再也没见过一辆车尾灯双闪什么都没看到我没有特别留意但似乎连交通指示牌都没出现过倘若透过这浓雾从上方鸟瞰我们的汽车是一个移动的橘黄色光点孤独地闪烁着宛如一只落单的萤火虫人和昆虫一样可以通过气味传递情绪比如现在车内就充满了不安的气味这气味让我难以呼吸歌单早已放完了车里变得一片寂静我是说除了发动机运转的声音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车身穿透浓雾的声音还有偶尔出现的深呼吸声终于前方不再是被车灯染成白茫茫一团的厚重雾气远处似乎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红光一车人开始兴奋起来这说明正前方不再是一片浮在路面上的虚无而是出现了什么有实感的东西——大货车还是什么建筑哪怕是个隧道都行——什么都比什么都没有更好

车继续向前开那东西缓缓露出轮廓是一座横亘在道路中央的收费站顶部有三个字的地名亮着红光在这大雾天难以辨认不过总之应该是没事了——不对本来就没出什么事——应该是大雾破坏了大家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受三字地名已经到阿房宫了吗我在想象回宿舍洗个热水澡赶紧上床睡觉——我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声音把我从遐想拽回现实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说里写的桥段原来是真的人在极端恐惧的时候根本无法尖叫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陷入坐以待毙的凝滞

朋友一脚急刹路面有一层积雪ABS 嗒嗒作响汽车停在收费站脚下周遭地面被头顶的红光染成一片鬼魅般的猩红这座收费站像是突然一瞬间变得清楚起来它有八条车道都是抬杆允许通过的状态每条车道的职员室都亮着暗红的灯光空无一人要说暗红色的照明已经足够反常与不详一抬头我被吓到几近失声我明白为什么有人倒吸冷气了——那三个字究竟是什么

后来我认为这是一场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清醒时候的意识状态难以描述我看到那三个字时候的心理反应那一刻我确切地知道那三个字是某个地名我也知道那不是能从字典里查到的汉字我还知道这绝不是西安附近什么地方甚至不是离西安很远的什么地方我知道空间距离位置等等概念在这个收费站通向的地方前失去了意义这座收费站以一种毛骨悚然的方式无可辩驳地展示着我过去奉若神明的信条都是错的语言不是意识的边界更不是世界的模型有些东西它们藏在意识活动与语言的间隙里远比我——甚至比我掌握的知识——更古老更强大它们确实存在我可以见证我可以感受但我无法描述该死我就是知道我现在说不出来那种知道的感觉就当我在做梦吧

车灯没法照亮收费站后的道路那里是一片被浓雾包围的深邃的黑暗我逼迫自己收回目光不要抬头我攥起拳头又放开我注意到我的手心在冒汗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调头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开进去

朋友切到远光灯还是看不清路于是一只手搭着方向盘转过身去和后排的乘客商量怎么办大家的看法和我一致立刻调头朋友说这可是在高速公路上逆行一次扣 12 分罚款 200吊销驾照可我当时害怕得脚趾都抓紧了身体战栗脊柱仿佛被什么东西用梳子一遍一遍地刷还能怎么办我是说在经历过这些怪事以后还能怎么办调头吧开慢点如果遇到对向来车——我是说那样更好——必须要停下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都怎么了朋友沉思良久摇摇头接着拿起手机从头开始播放同一个歌单这歌单第一首歌又是陶喆飞机场的 1030离开鳌山的时候也在放这个所以我知道是同一个歌单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他居然还记得放歌朋友松开手刹挂挡调头前方的夜雾仍和来时一样厚重一样深邃一样暗示着虚无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我想保持清醒但我又睡着了

我醒了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前奏弗拉门戈吉他独特的音色跟着两下打板紧接着陶喆就开始唱了

等待我随时随地在等待做你感情上的依赖

又是普通朋友前方多了几盏汽车尾灯离我们很近尾灯的 LED 灯珠清晰可辨红色的尾灯红色——我突然怔住我连忙看向同学的脸他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眼神中透着疲惫也许还有别的情绪但主要是疲惫我开口想问想想又觉得可笑不过是一场怪梦我在发什么神经

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那隧道毫无感情的广播声令人厌烦浓雾好像散了一些后来的事情很简单前方有一辆灰色的奥迪 Q5挂着粤 B 牌照不近不远我们跟着它一直开上匝道过阿房宫收费站下高速那辆 Q5 一直开到创新港从 B 区的入口进了地库我们挨着他们停了车他们一车四个人两男两女聊起来得知他们是米兰的本科生也被这场浓雾困在高速上慢吞吞爬了一路一个女生抱怨明天还要早八两个男生不以为然地打趣她她回敬另一个女生捂嘴不语嬉笑声就这样回荡在夜晚的地库里

这个晚上本应就这么结束了至少过去一年里我以为结局就是这样我逐渐忘记了这段在车上晕晕乎乎睡觉和做梦的经历直到——

什么收费……你是说那天晚上朋友的面孔一下子浮现在我脑海里我这才读懂那天晚上他眼神里流露的情绪——我是说除了疲惫——那是狂热雪疯子追逐粉雪大山般的狂热

我知道朋友不会让我解释他也不会认为我疯了因为电话里最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疯了

是的哈哈哈哈哈是啊又是那座收费站这次我要进去看看工作人员说这个地名念……

哪来的工作人员你在哪什么地名

电话已经挂断了屏幕上只剩下那只金渐层还有一个通话中断的图标发出幽幽的红光

模仿一下霍尔顿的混账话

如果霍尔顿·考尔菲德听安多里尼先生的话从此认真读书最后成为一位计算神经科学的 PhD结果会像是——

打会议主席致辞起——背后的幻灯片介绍说他是某某 Fellow ——那个装腔作势的老家伙一开口你就会开始打心眼儿里痛恨会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他有着那种假极了的声音就是那种极其疲倦极其势利却自以为富有激情的声音这时候居然有人拿起笔摊开他那混账笔记本我的老天爷他必须列竖式才能算出台上那家伙有多大年纪吗

第一个报告人走上台整整齐齐打着一条混账领带头发亮得能数清天花板上装了几个灯泡我敢打赌他这辈子总有他妈的一半时间是在镜子前度过的先是抛出一个他自认为特别了不起的大问题每提到一个相关工作中学术大亨的名字他就煞有介事地停顿一下我真是笑到肚子痛紧接着是一团东拼西凑的公式——我很好奇他翻了多少书才能凑齐这么多希腊字母——一堆胡编乱造的实验配上莫名其妙的逻辑最后展示一些跟前边儿毫无关联的结论我实在忍不住翻开秩序册确认一下今天的主题不是鸟类学或者别的什么混账东西——我本以为自己来参加一场计算神经科学的会议至少秩序册声称如此我搞不懂他这辈子另一半时间拿来干嘛了我不骗你我真他妈搞不懂

偶尔也会有一个报告人我之前看过他的工作我说心里话他做的那些玩意真他妈妙呆了我确实喜欢他可他却来讲些老生常谈的混账内容你真该听听他讲完时观众的那阵声音你听了准会作呕他们全都疯了即便把他背后的幻灯片换成这个圣诞假期他和老婆去里维埃拉度假的旅行安排下面的人还是会发疯一样鼓掌我甚至都认为他已不再知道他的研究做的如何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我倒有点儿怪所有那些不要命地鼓掌的傻瓜——你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会把任何人宠坏换成是我我宁愿在混账壁橱里作报告

提问环节你这辈子都从未见过有这么多的伪君子聚在一起每个人都高高举着手希望让别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有多么了不起随便挑一个人瞧瞧穿黑色夹克戴着眼镜的那个老混蛋我发誓他一定睡了整场报告就等着在大家鼓掌的时候醒来然后提一个他自以为棒极了的蠢问题真他妈愚蠢透顶我多么希望你看见报告人听提问时候的样子你没法知道他不住地点头是在认真思考这个蠢问题呢还是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就该像脖子装了弹簧似的挂着傻笑不停点头这是一个好问题感谢您的提问整个上午他们用那种假极了的腔调批量生产的好问题简直比一本韦氏词典还厚没人关心那些好问题是否只是把幻灯片第二页或者倒数第二页的某句话重念了一遍

进行到茶歇你必须赶紧逃离这个混账地方否则你会听到这辈子从未听到过的最假模假式的谈话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不断想出一些不着边际的工作然后再想出一些与那些工作有关的人说出他们的名字如果有个杂种附和说他知道这些名字然后接过话头让这样的混账谈话无穷无尽地重复下去你很难不当场吐出来一点不假

如果你逃得稍微慢点被某个眼睛溜溜转的混蛋看到你的胸牌那你就惨了我发誓你绝对惨透了他会以你做梦都没见过的速度凑到你身边比一辆油门踩到底的科尔维特还快满脸堆着可爱的笑容跟你搭话仿佛他是个特讨人喜欢的人物似的你们学校的谁谁你肯定知道吧他们这次拿了 best paper或者我读过你们学校谁谁的文章他们的工作真扎实他一边自说自话还一边用那双该死的小眼睛偷瞟你那混账胸牌上写的学校他说的谁谁你根本从未听过也毫不关心也许他说的这人压根不是你们学校的他嘴里吐出第一个词儿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的报告他连一个字儿都没记住他就是想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套套近乎以便二十年后某一个无聊的下午关于这场假到不能再假的会议有素材可供他回忆仿佛他是个在会场游刃有余的学术明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真是要把我笑死

还有更糟的你一定要记住躲开那些一边跟你说话一边掏手机的人尤其是那些记不住自己把手机放在哪边口袋要摸两次才能掏出手机的杂种他们甚至能在掏手机的间隙指指自己的胸牌真该死他们像是长了四只手那混账胸牌上的学校是所有上过学的人都听过的地方——这些杂种也知道你听过等他们表演完肯定要扫码加微信了如果他们第一次打开的不是微信付款码你还真以为今天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能碰到一件正常的事哩我是说哪怕一件都行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那些家伙开始收拾自己的破电脑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敢说他们之中有一半人的电脑包里还塞着会议发的那个印着赞助商标志的混账帆布袋好像那是什么该死的奢侈品似的再见吧你们这群老混蛋再也不见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你们

全频带阻塞干扰:一个堪萨斯州的普通清晨

全频带阻塞干扰设定下中美反转的版本在知乎看到很多知友写了这个主题

电影全频带阻塞干扰怎么拍 - 居然熊猫的回答 - 知乎

我个人非常喜欢原著里结尾那一段帕克将军的演说也来浅浅糊弄一下


天刚蒙蒙亮甚高频天线还在漫无目地变换着指向它在无法连接到任何卫星时就是这副鬼样子一边徒劳地跳来跳去一边发出让人恼火的吱吱声杨军长从通信参谋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越来越频繁的小声咕哝中意识到集团军已经和联指中心失联超过 48 小时了

不光是联指中心任何上级下级友军突然在两天前的某一个时间点消失了在北美大陆上仿佛所有的卫星无人机机器人战区数据中心无人战场情报节点都消失了从短波到微波再到近红外所有信道统统失效甚至连激光链路都无法工作通信参谋回想起他在国防科大的学员生涯军校从未教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作为后话这次战役后来被收录进几乎所有主流国家的军事史教科书中后世的年轻学员们对此谙熟于心

堪萨斯州的大平原上地平线笔直而清晰这本应是一个宁静而柔和的清晨像几个世纪以来这片旷野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借着熹微的晨光从望远镜里看去一片青灰色的影子裹在滚滚烟尘中正慢吞吞露出地平线杨军长瞪大眼睛凑近望远镜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

我操你妈的美国佬怎么可能还有装甲部队

在钢铁火焰与鲜血面前高级军官的语言修养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战场的东西联指中心那个挂着天军臂章的情报参谋姓林杨军长第一次看到他干干净净戴着眼镜的脸就不喜欢他再想起他在地球另一边吹着空调敲键盘的样子就更恼火了他半个星期前刚刚给参谋长传输了一份战果评估与战场态势报告听听简报会上他是怎么说的

情报无可置疑地表明北美战役开始的一周内所有的艾布拉姆斯和布雷德利已被我军摧毁殆尽……

无可置疑什么狗屁杨军长讨厌林参谋那副眼镜谁教他在简报会上这么说话的是天军的林中将吗

晨雾淡了一些地平线上的幽灵们露出了些微的轮廓集群中作为头雁的那辆车它顶着一个滑稽的炮塔和肥大的车身十分不成比例杨军长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个型号在现实中亲眼见过他猛然想起来那几乎是三十年前他还是学员时军校组织参观军事博物馆他在北京亲眼见到了这件展品林参谋是对的它的确不是艾布拉姆斯

杨军长放下望远镜把目光投向同样眉头紧锁的政委政委轻轻点了点头轻得像一声叹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或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段沉默后政委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领和身上的装具立正站定向军长敬礼后者立正回礼没有作声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多年来两位主官合作无间形成了足够的默契此刻无需过多言语

两人身后前指的参谋们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一种沉重的东西迅速在他们身边蔓延开来或许是对整个集团军战友们的责任或许是军人的荣誉亦或是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空气如此安静好像连电源车和三坐标雷达的嗡嗡声都消失了在堪萨斯州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这个小小的前线指挥部仿佛随着愈发折磨人的寂静越缩越小变成了一个没有形状没有质量的点

同志们

政委的声音响了语速不快也听不出任何符合政工干部刻板印象的激情仿佛初春时节静静流淌的密西西比河——集团军不久前刚在混乱却迫在眉睫的大撤退中渡过它

解放军并非一支生来就只靠电脑和机器人才能打仗的军队一个世纪前我们曾和面前的敌人交过手在长津湖在清川江在铁原那时我们没有卫星没有数据中心更没有规模庞大的无人系统但是正如在军史陈列馆中看到的那样这支军队的先辈们用自己的双腿与双手眼睛与头脑——甚至是牙齿与敌人争夺每一寸战线从不活着放弃任何一个阵地

政委顿了顿转身注视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烟尘与青灰色的影子它们更清晰了甚至依稀能看见打头阵那辆 M4 谢尔曼坦克上悬挂着的旗帜南军的南方十字旗政委回过身来缓缓握拳举起右手

同志们让美国佬明白解放军绝不是一支由工程师组成的军队今天我们坚守在堪萨斯州的阵地上在这片安德森县旁不知名的土地上也许我们会永远留在这儿但很快我们也会站在军史陈列馆的墙上和那些曾在涟川与铁原战斗过的先辈们一起……


写不动了感觉把握不太准政工干部说话的方式毕竟自己高度不够后面再慢慢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