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雷达屏幕上所有目标都消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刷新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毫无变化,不再出现任何光点,平静如水,仿佛刚才的嘈杂和骚动只是一场幻觉。令人不安的寂静一点一点灌满房间,每个人后背都泛起一丝凉意,这不寻常,大家都明白。徐上尉熟悉这种感觉,他在美国空军交流的时候见证过。那是七年前,他刚从陆军官校毕业不久,一个万里挑一的机会砸中他,飞去内华达州的内利斯空军基地,作为学员旁观“红旗”军演。
徐上尉站起身,透过窗户向西边望去,海天相接的地方被夕阳染成一片眩目的橙红,秋水共长天一色,只是没有孤鹜。除了落霞和秋水,徐上尉的眼前只剩一条柔和的地平线,空无一物,海水慵懒地摇曳着,像是要在这个祥和的黄昏沉沉睡去。他眯起眼睛,把目光集中在晚霞上,努力想象着,想象他的视线可以穿过云层,看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天空。
一幅清晰的画面浮现在徐上尉的脑海中,那是一架“侧卫”家族的战斗机,双座型,通体涂成浅灰色,背朝夕阳,安静地拖出一条长长的冷凝航迹。与制空挂载的“侧卫”不同,这架战斗机的翼尖挂架没有挂格斗弹,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安装了刀状天线的设备舱;同样,它的翼下和机腹挂点挂了四个电子对抗吊舱,没有中距弹。它似乎不屑于炫耀武力,就这么平稳而孤高地向东飞着,机身边缘闪烁着暖红色的辉光。空旷的天幕下,它的身影显得犹为孤独,或者说,那其实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忽然,它轻轻摆了摆机翼,优雅得像是孔雀抖落尾羽上的露水。
雷达已经沉默了半个小时,或者更久。徐上尉收回想象,面前的大海和记忆中内华达州的沙漠交织在一起。这窒息的静谧,这升腾而起的压迫感,他太清楚这一切来自何处——这是电子战飞机君临战场的征兆。在数百公里外,三万七千英尺的高空,那厚厚的云层背后,年轻的君王在活动筋骨,它无声地咆哮着,昭告天下,它的旨意奔腾呼啸,传遍秋日的天空,传遍这座小岛上每一部雷达和通信终端:
Veni Vidi Vici
不知怎的,在这种时候,徐上尉居然想起了自己在美国的太平日子,“红旗”军演结束后,他得到两周假期。他飞去洛杉矶,租了一辆老款丰田卡罗拉,沿着一号公路飞驰,饱览加州壮丽的海岸线。那是一个同样令人心醉的黄昏,红日西斜,徐上尉握着方向盘,朝左一扭头就能看到海面,徐徐浪涛映出夕阳的余晖,泛着琥珀色的点点光芒。车刚开出 Big Sur 不久,极目远眺,华灯初上的 Santa Cruz 小城倒映在蒙特雷湾上,如同一串闪闪发光的水晶项链。车里的电台放着耳熟能详的民谣,The Sound of Silence,清冷的男声正唱出那句歌词:
And no one dared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天色渐暗,年轻的君王仍在看不见的地方咆哮着,它不为杀戮而生,它生来即是为了统治。在这个夜晚,没有人胆敢忤逆它,整片天空都将听它号令。
徐上尉已经在这所雷达站待了五年,他知道,这片天空与大海的宁静即将在今夜彻底画上句号。